万 千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那日的天空无比湛蓝，路边经过的是大片大片浓绿而广阔的玉米田，日头略晒，街道没什么人，村口的狗冲我们的车嚷了一声……孩子们非常兴奋，也特别热情，在校门口扎成一堆欢迎我们。我端着手里的相机，无法抚摸他们毛茸茸的小脑瓜，只能“咔嚓咔嚓”定格他们的笑脸。其实当天晚上我们和孩子就熟络了起来。我们于他们而言新鲜无比，他们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围着我们问东问西，并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做游戏。孩子们总是天真烂漫的，没有成年人之间的陌生与防备，他们干净得像雨后的野雏菊。我们住在由小教室改造的房间里，潮湿得很，上下铺的床板晃荡，铁条一碰就掉。校长在旁边安慰我们：“比不得城里，但对这儿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你们咬咬牙，委屈委屈。”其实这里的条件与山区内部或偏远地区相比好上万分，也比原先预想的好上千倍。我们甚至还感到幸运，哪里又会觉得委屈。刚开始的工作有些手忙脚乱，但时间一点点推移，支教旅程也渐渐步入正轨，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我教的班级是年龄最小的学生，也就是说，我会是他们开蒙阶段里短暂停留过的一位老师。想到这里，我感到这份任务的沉重和责任的重大。因为他们年龄小，所以用正常的逻辑与他们沟通，孩子们暂时是难以理解的。于是，怎样让孩子听得懂，成了我每天备课任务中最占据时长的一部分。为此，我还特地联系了我的几位小学老师，向老师们请教如何用孩子们便于理解且感兴趣的方式教授知识、讲明道理。在这过程当中，我也深刻地体会到了当年我的老师为我们启蒙的辛苦与不易，也更加下定决心要好好努力。孩子们给我的感觉，是一群调皮且可爱的小野猫。他们上课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调皮捣蛋，有四位小朋友尤为甚之，我把他们列为我班四大护法，每次制止他们捣蛋都需用“老师要交给你一个神圣的任务”等言语。这时候，小朋友的使命感和荣誉感瞬间爆棚，好像身后已经自动长出了霸气的披风，向我敬一个不标准的礼，再奶声奶气地嚎出来：“保证完成任务！”但是他们也为我带来许多感动，比如我第一天上课，他们就送我许多自己折的小信封和小红心，写着“漂亮老师辛苦啦”“老师好温柔”等。我还没收到过这么可爱的礼物，真的差点落下泪来。我在最开始时认为，我们来这里的意义，是为孩子们教授知识。但细细想来，也并非如此。短期支教时间有限，能教授的基础知识在他们的学习生涯中就是九牛一毛。所以我们到底能为孩子们带来什么呢？仅仅是新鲜感吗？在支教旅程的第三天，我就突然醒悟了。那天是7月7日，我们晚上要为孩子们开展爱国主义教育课堂，讲述七七事变和许多中国共产党英雄的故事。在开始之前，我随口和校长聊了一句：“咱的孩子们听过类似的故事吗？”我清楚地记得，校长先是停顿，然后搓了搓手，很遮掩地说了句：“他们太小，听不懂。”真的听不懂吗？我将信将疑，一切要看最后的效果。讲述过程不多赘述，但收获效果甚佳。在给小朋友们念中国共产党在七七事变第二天发表的号召全国奋起抗战的宣言时，他们竟然也跟着我们一起读了起来，而且读得愈加慷慨激昂。甚至有几位小朋友，听得认真，听得入迷，甚至因为太过感动和震撼而开始哭泣。就连我们班一个特别男子汉的小男生，也一直握着双拳，红着眼眶，最后眼泪也夺眶而出。这样的效果让人出乎意料，但又情理之中。没有哪一个流着中国血脉的中国人，听到抗日战争和日军种种罪行时还能无动于衷的。孩子们对我们国家我们党所历经的磨难和走过的坎坷有很强的求知欲，何况童心赤诚，更有热血满腔。所以，校长遮掩的回答，不言而喻——他们没有开展过类似的爱国主义教育。随着进一步的了解，我们发现，这里的孩子缺少的并不止是爱国主义教育。学校里的孩子，甚至是最高的年级，他们对升学、理想、未来、时代、社会等词语几乎毫无概念，不是他们不懂，是因为不管是从家里还是学校，他们根本没有听过！我的内心忽然升起了一股悲凉，我仍记得我一年级的作文就开始写自己的梦想和期盼的未来，而当我们和他们谈及这些时，我看到的是几十双茫然的双眼。这里是中原，是永远饿不死人的八百里平川，是中华文明的腹地。公共媒体资源，更多报道的是山区里的孩子，走出大山。可像我们接触的孩子，他们就生在富庶而厚重的平原，又是否能真正走出平原？这里，只是中国广袤大地上一个极其普通的村庄，而我们的国家，又有多少个这样的村庄，又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地区性教育资源的缺失与不平衡，并非几人便可左右。但如我们一样，长期或短期的支教志愿者们确有许多许多。我忽然有些明白，我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是要教课本上的多少知识，而是要为孩子们大开眼界，让他们明白除了他生长的村庄，还有中国广袤的土地，还有更大更精彩的世界。至少，最少，也在提及他们自己理想和未来的时候，眼睛里能有夺目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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