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浅论杜牧的咏史诗
杜牧（803一852）， 字牧之，晚唐著名诗人，和李商隐齐名，并称“小李杜”。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太和进士。他为人耿介，不屑逢迎，有极大的政治抱负，却处于晚唐那样一个无可作为的环境中，使他常常有一种抑郁情怀。他有绝世才华，而且性格豪俊，这有使他的抑郁情怀并没有走向消沉凄恻。
咏史诗不仅有特定的内容，也有独特的表现形式。到了晚唐，朝政日衰，朝廷中党争加剧，风云日变。生于此时的有才能、有理想的士人追怀盛世，有鉴前车，自不能不感慨系之。咏史诗经过前代诗人的共同实践，已具有特定的表现方法，成为自觉意识的反映。社会原则和文学因素的结合，为吊古伤今之作的蔚为大观准备了充分条件。在众多诗人中，杜牧可以说是优秀代表，他的咏史诗，是晚唐咏史诗的高峰。
杜牧的主要成就是诗歌，最能代表其风格的是咏史、写景、伤世感怀和写下层妇女的作品。其咏史诗篇幅短小，被誉为“二十八字史论”。他以诗论史，见解独到，既富有形象性，又往往采用画龙点睛、留出悬念的手法，余味无穷，影响很大。他的诗明朗清新，深婉别致，富有感伤色彩。
杜牧的咏史诗内容偏重于社会性方面。他是以安邦定国为己任的有志之士，他曾经说自己的抱负是:“平生无色线，愿补舜衣裳。弦歌教赵燕，兰芷浴河湟。腥膻一扫洒，凶狠皆披攘。生人但眠食，寿域富农桑。”（《郡斋独酌》）他在《题木兰庙》一诗中写到:“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这首诗虽然也写到木兰思归的感情活动，但给人印象更深的是女扮男装、骁勇善战的壮士形象。杜牧却只以“弯弓征战作男儿”一句，交代木兰替父从军的英姿，而用其他三句写她在战争间隙中复杂、微妙的心理活动，以更符合女子思想活动方式的细微刻画，揭示了木兰与其他壮士不同的独特心理状态。她不像《木兰诗》中所写的那样在还家后才高高兴兴地恢复了女子的身份，而是在离家后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巾帼，心里充满对爱的渴望。梦中有人为之画眉的幻景就是这种心理的条件反射所产生的现象。虽然这种写法已很新鲜，诗人却没有在此停留，他又向着自己最感兴趣的地方作深入开掘。在这首诗中，他把两个不同时代的女子——昭君和木兰的命运自然地连结在一起，以木兰在突厥入侵前祭祀求福的拂云堆神祠祝祷昭君的举动，把她思归之情进一步深化，联系到国家所实行的和亲政策，从而表现出强烈的消弭战争的愿望。杜牧的这种悬拟写法不仅具有合情合理的真实性，而且也含有进步的政治意义。尽管这样的咏史诗在杜牧的诗集中仅此一首，其价值也是值得肯定的。
杜牧作诗是比较重视思想内容的。他认为文章应“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兵卫”。（《答庄允书》）这点可从《题乌江亭》中可见一斑。“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卷土重来未可知”是全诗最有力的句子。其意大概是如能做到这样还是大有可为的，可惜的是项羽不肯放下架子而自刎了。在惋惜批评讽刺之余，又表明了“败不馁”的道理，宣扬百折不挠的精神，是可取的。
杜牧对于咏史诗的创造性贡献主要表现在论史绝句上。他的这一类诗被后世称为“二十八字史论”。这一类诗他写得很多，如《题魏文贞》、《春申君》、《云梦泽》、《题桃花夫人庙》《题横江馆》、《题乌江亭》、《赤壁》等。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首诗写于杜牧官黄州刺史时，反映的心理状态和含蓄而俊爽的风格与《过华清宫》一致，但在写法上别具一格。诗人来到赤壁，偶然发现一支沉埋江底沙中的断戟，磨洗之后，确认是古战场的遗物。于是触物生情，抒发感慨:当年周郎抗曹使用火攻，假如不刮东南风，战争的结局又会怎样呢？也许连二乔都会被掳去关在铜雀台中吧！全诗以三国时期赤壁大战时周郎乘东风纵火烧曹军战船，大获全胜的故事为背景，表示诗人对吴国取胜事出侥幸的看法。东吴本是系千钧于一发，东风幸而方便了周瑜，否则亡国悲剧就要发生。
诗意虽属议论，却又不是完全的史论，而是将议论浑融地化入“铜雀春深锁二乔”这个意境中。构成这一意境的都是优美的形象。铜雀台筑于建安十五年，铸大铜雀置于楼颠，舒翼奋尾，势若飞动。春深，表面似乎写自然界春意正浓，铜雀台浓荫四合，但实际上却寓有新欢相得、情意正浓的意思。二乔，是乔公二女，皆国色也。孙策纳大乔，周瑜纳小乔。这些富有美感的形象却有由一个不谐和的“锁”字扭结在一起，于是这幅“金屋藏娇”的美景，对于小乔的丈夫、吴军统帅周瑜来说，就是不堪忍受的亡国亡家的悲剧与耻辱。杜牧是风流才子，善写闺情恋意，但他撇开这次决定天下三分的大战的具体过程，而着眼于大战的结果。他把这种表述方式用于庄重的史论，而且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便表现了杜牧特有的风韵情采。杜牧写史论，除了为表现出非凡的史识，还曲折地反映出他的抑郁不平的豪爽胸襟。慨叹历史上英雄成名的机遇，是因为他生不逢时，有政治军事才能而不得一展。他似乎还有一层意思:只要有机遇，相信自己总会有作为。显示出一种逼人的英气。在《过华清宫》绝句（其一），是以华清宫为题的咏史诗。这一首绝句尤为精妙绝伦，脍炙人口。此诗通过送荔枝这一典型事件，鞭挞了玄宗与杨贵妃骄奢淫逸的生活，有着以微见著的艺术效果。起句描写华清宫所在地骊山的景色。“绣成堆”，既指骊山两旁的东绣岭、西秀岭，又是形容骊山的美不胜收，语意双关。接着渐进地展现了山顶上那座雄伟壮观的行宫。平日紧闭的宫门忽然一道接着一道缓缓地打开了。宫外，一名专使骑着驿马风驰电掣般疾奔而来，身后扬起一团团红尘；宫内，妃子嫣然笑了。诗中包含了诗人精心安排的悬念:‘“千门因何而开？一骑为何而来？妃子因何而笑？”诗人故意不忙说出，甚至紧张而神秘的气氛憋得读者非想知道不可时，才含蓄地揭示谜底“无人知是荔枝来”。“荔枝”两字，透出事情原委。吴乔《围炉诗话》说:“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著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杜牧这首诗的艺术魅力就在于含蓄、精深。诗不明白说出玄宗荒淫好色，贵妃恃宠而娇，而形象地用“一骑红尘”与“妃子笑”构成鲜明的对比，就好收到比直抒己见强烈得多的艺术效果。“妃子笑”含义深刻，春秋时，周幽王为博妃子一笑，点燃烽火，导致国破家亡。当读到这里时，很容易联想到这个尽人皆知的故事。“无人知”三字也发人深思。其实，“荔枝来”绝非无人知，至少“妃子”知，“一骑”知，还有一个诗中没有点出的皇帝更是知道的。这样写，意在说明此事重大紧急，外人无由得知，这就不仅揭露了皇帝为讨宠妃欢心而无所不为的荒唐，也与前面渲染的不寻常的气氛相呼应。全诗不用难字，不用典故，不事雕琢，朴素自然，深婉别致，堪称咏史绝句中的佳作。
杜牧的诗在写作内容上讲究意奇，见解独到深刻，不讲究语奇，语言自然流走。《泊秦淮》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两句，最能体现这一特点。商女是伺候他人的歌女，她们唱的是什么是由听者的要求来决定的。可见诗中说的“商女不知亡国恨”乃是一种曲笔，真正“不知亡国恨”的是那座中的欣赏者一封建贵族、 官僚、豪绅。“后庭花”即《后树玉庭花》，据说是南朝荒淫误国的陈后主所制的乐曲。这靡靡之音，早已使陈朝寿终正寝了。可是，如今又有人在衰之年，不以国事为怀，反用这种亡国之音来寻欢作乐，这怎么能不使诗人产生历史又将重演的隐忧呢？“隔江” 二字，承上“亡国恨”故事而来，指当年隋兵陈师江北，一江之隔的南朝小朝廷危在旦夕，而陈后主依然沉湎声色。“犹唱”二字，微妙而自然地把历史、现实和想象中的未来串成一线，意味深长。“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于流走自然的语言中，于委婉清丽的风调中，表现出辛辣的讽刺，深沉的悲痛，无限的感慨，堪称“绝唱”。这两句表达了较为清醒的封建知识分子对国事抱隐忧的心境，又反映了官僚贵族正以声色歌舞、纸醉金迷的生活来填补他们腐朽而空虚的灵魂，这正是衰败的晚唐现实中两个不同侧面的写照。
杜牧的诗以叹古怀昔的旧形式，反映现实社会的新问题、新情绪，消除了历史与现实之间的隔膜，把晚唐社会危机四伏、人心思治的状况以及难以排遣的兴废之感统统包含于诗中，扩大了咏史诗表现的容量。如《江南春》前两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紧扣江南春景，给人以视觉的美感；最后两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景中寓情，隐含着对南朝统治者佞佛的讽刺。当时南朝君主迷信佛教，大修寺院，幻想自己的统治日久天长，可到头来江南景物依旧，他们的政权却早就覆灭，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些隐现于烟雨中的楼台罢了。这其实是作者的怀古之情。如今唐朝君主也崇尚佛教，大建寺院，将来会不会落得如同南朝君主一样的下场呢？这是作者的讽今之意，抒发他的兴亡之感。
综上所论，我认为，杜牧的咏史诗以丰富的内容，独到深刻的见解，深婉别致的艺术风格，丰富了咏史诗的题材及表现方法，成为晚唐咏史诗集大成者。他的创作承前启后，在咏史诗的发展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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