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东部时间10月14日（北京时间10月15日），美国著名生命科学网站 STAT 爆出：因前哈佛医学院教授、再生医学研究中心主任皮耶罗·安维萨（Piero Anversa）博士的论文涉嫌伪造实验数据，哈佛大学要求撤稿其多达 31 篇关于心肌干细胞的研究论文。此事一出，便震惊了整个学术界。对于学术界而言，如果心肌干细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意味着这20余年里所有与c-kit阳性心肌干细胞指征相关的研究成果都有涉嫌造假的可能。
成神之路
干细胞这个词最初出现在19世纪的生物学文献中，它是指具有自我更新、复制能力及多个方向分化潜能的细胞,简单而言,干细胞是原始且未特化的细胞。但在一定条件下，它可以分化成多种功能细胞，再生各种组织器官，例如上皮组织、肌肉组织等。对干细胞更形象的解释是“树干细胞”，它能够根据需要变为叶、花、果，分化成形形色色的细胞。在此意义上，人体内任何细胞出了毛病，它都能像“替补队员”一样，救人于危难之间。
科学家们对干细胞分化潜能这一价值的发现，给医学界带来了一场巨大的医疗技术革命：干细胞移植。它逐渐成为治疗白血病、各种恶性肿瘤化疗后引起的造血系统和免疫系统功能障碍等疾病的一种重要手段。不久的将来，艾滋病、老年痴呆、帕金森氏综合征和糖尿病等绝大多数疾病的患者，都有望借助干细胞移植手术获得康复。干细胞在医学界的影响，可谓是一“胞”激起千层浪。
干细胞不仅有重大的医疗价值，而且利用其治疗的优势明显。其治疗的操作风险小、材料来源充足且治疗疾病范围广阔，所以许多国家都将其作为重要的研究方向之一。美国《科学》杂志将干细胞研究列为世界十大科学成就的第一，排在人类基因组测序和克隆技术之前。中国也对此投入大量科研资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还专门设置了干细胞一项。
因为国家、社会对干细胞的重视以及它在临床治疗上的巨大潜力和医疗价值，与其相关的研究多次受到诺奖的青睐。2007年10月,来自英美的三位科学家卡佩奇、埃文斯和史密斯，他们在胚胎干细胞和哺乳动物DNA重组方面的突破性发现，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为“基因敲除”技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2012年，日本科学家山中伸弥也凭借通过四种细胞因子，将普通细胞逆转成干细胞的技术，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和生理学奖”。众所周知，诺贝尔医学和生理奖带有些终身成就奖的味道，一般在主要成果做出来20到3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获得此奖。但在干细胞领域，从研究到获奖不超过10年，足以证明它在科研界的巨大作用和重要地位。
干细胞的巨大作用也使其成为了市场的宠儿。2016年2月24日起，日本JCR制药公司开始销售异体间充质干细胞产品Temcell。Temcell定价为1袋86万日元（约人民币5万元）。据调查，各大生物制药企业生产的干细胞相关药物市场估值高达上千亿。近年来，各大企业在整形、伤口愈合及嫩肤等治疗领域也开始应用干细胞技术，而且收入十分可观。乌克兰一家美容机构数据显示，每年都有不少于50位富豪去注射干细胞，借此”返老还童"，而打一针的价格就高达60万人民币。美国开展了两项关于人羊膜干细胞的临床试验，实验显示它能使风湿性关节炎患者症状和病情得到显著改善。此药一出便受到众多风湿患者的青睐，仅在2014-2017年，制药公司获利就超过300万美元。据估计，到2025年，干细胞领域全球市值可达156.3亿美元。
但由于市场机制不完善，以及干细胞研究检验程序复杂，干细胞领域出现了很多市场乱象甚至研究造假。2018年，日本媒体报道称，日本多家医疗机构为牟取暴利，违规将脐带血干细胞用于医疗或美容。按法律规定，因脐带血使用的风险较高，医疗过程中如想使用他人脐带血，须事先提出治疗申请，并接受严格审查。否则一旦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但由于这些治疗和美容费用十分高昂，每次高达300万至400万日元（1万日元约合600元人民币），巨大的利润使一些不正规的医院铤而走险。同时，干细胞领域研究造假的新闻频发，从“民族英雄”黄禹锡到小保方晴子，再到现在的皮耶罗，他们都曾因干细胞被“捧上天”，也因干细胞重重地摔下。
谎言被戳穿
揭发皮耶罗·安维萨教授关于心肌干细胞研究的造假是一个漫长的过程：2001-2003年，Pireo因在国外两大科技界顶级报刊《自然》（Nature）和《细胞》（Cell）上发表关于心肌干细胞的研究而名声大噪。他的研究结果简单来说，就是在注射C-Kit细胞至心脏时，能够使人再生心肌，让坏死的部分重新运转。在此之前，医学界普遍认为心肌一旦失去血液供应而坏死便永久无法修复。也就是说，心梗一旦发作，就是终身疾病，无法治愈。因此他的研究成果成为了所有心梗患者的最大希望。但随着研究的增多，慢慢开始有人对此提出质疑。可是因为Pireo在干细胞领域一直被奉为“大牛”，权威力足够一手遮天，提出质疑的工作室人员被逐一解雇，其他研究人员也被他用“你的方法不对”回绝。直到2004年，事件开始发生转折。2004年，Nature发表了两篇论文公开质疑Pireo之前的实验结果。2014年，质疑声越来越大，Jeffery Molkentin教授，心血管科学的新领军人物。他在做过多次小鼠试验后表示：“C-kit细胞基本上无法再生心肌”。自此，很多独立团队开始重复两位大佬的实验，结果一次次被证实的，是后者的结论。对于这种情况，哈佛立即启动学术自查机制，发现Pireo确实存在造假行为。面对一个又一个无法反驳的证据，Pireo终是低下了头。2017年，哈佛认罚1000万美金。2018年，哈佛完成调查，撤稿相关论文篇数达31篇。
但皮耶罗并非是干细胞领域的造假者个例，在干细胞领域还存在着其他众多的干细胞造假者，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就是黄禹锡、小保方晴子等人。黄禹锡于2005年在美国《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两篇关于胚胎干细胞系克隆技术的论文。同年5月，黄禹锡又发表论文称，他领导的科研小组利用多名患者的体细胞克隆培育出11个干细胞系。但随后却被首尔大学郑明熙教授公开指出他并未利用患者体细胞克隆出匹配的胚胎干细胞系，没有任何证据可证实黄禹锡及其科研小组曾获得成功。2014年，干细胞领域再起波澜。小保方晴子团队于此年在《自然》上发表了两篇研究论文，宣布他们掌握了全新的多能干细胞制备方法，比传统诱导性多能干细胞（iPS）制备方法更简单更高效：单纯依靠环境胁迫。她觉得对动物细胞施加环境刺激，或许也能得到干细胞。但这个结果很快也遭到学术界的质疑，小保方晴子的论文被指出有多处图像处理，最后在舆论的压力下，她的论文也被撤稿。
一系列的干细胞领域造假事件都在震动着人们的神经，外界开始议论干细胞到底能不能对医学界产生贡献，甚至有人嘲讽“干细胞，就是用手电向天上打了束光，还真有人当梯子往上爬。”
长路漫漫，前途何方
皮耶罗博士被爆出造假之后，研究这个领域的大批学生、教授苦不堪言。从2004-2018年，全国自然科学基金设立的干细胞相关项目多达百项。中标前十的大学包括华中科技大学、上海中医药大学、天津中医药大学、武汉大学等，相关领域的学生与教授至少达3400人。研究长达17年之久的心肌干细胞的“摩天大楼”轰然倒塌，这对于心肌再生领域有着毁灭性的打击。所有研究人员浪费的人力财力瞬间化为泡影，所有抱有希望的患者瞬间失去了希望，在这一领域的学生面临着重新选择专业，甚至无法毕业的问题。王欢（化名)博士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我当时研究心肌干细胞的时候，就是冲着皮耶罗博士的名气去的，但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没有找到干细胞的影子，我以为是自己的能力有限。现在爆出来造假，这么多年的努力和费用都白费了，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现任于皮耶罗博士曾工作过的布列根和妇女医院的梁鑫博士，对心肌干细胞造假的影响表示：“2015年哈佛撤职Pireo，并关闭其在哈佛医学院附属布列根和妇女医院的实验室。心肌干细胞科研小组就地解散，一同研究的学者也分道扬镳，被调任到其他地方。”10月18日，哈佛正式撤稿后的第四天，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正式发文要求停止两项关于人羊膜干细胞的临床试验。29日，美国国家卫生研究所停止了另一项关于心肌干细胞的临床试验。干细胞相关的撤稿事件大规模发酵，使美国政府开始重新审视干细胞行业，并采取一系列行动：加强审查力度，并叫停相关临床实验。
与此同时，国内近几年有关干细胞的研究，亦被人们质疑是否在学术造假之内。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心内科的白英楠医生前几年就一直在研究干细胞在治疗心脏疾病上的临床应用，主要是研究ephrin A1这个信号通路对C-kit阳性心脏干细胞修复心肌作用的影响。Pireo被爆出造假后，她的名字立即以中文、英文的形式频繁出现在网络上，与学术不端挂上钩。但她多次公开表示自己很冤：“我没有任何科研造假的行为。国内心脏干细胞研究集中在讨论各类干细胞治疗心脏病的临床前实验，与涉嫌造假的c-kit阳性心脏干细胞分化无关。”
对于国内论文只要涉及心肌干细胞，无论真假都被扣上造假帽子一事，国内一位教授在科学网上表示：“心肌干细胞造假并不是中国学术界的一场大地震，Prieo的c-kit阳性心脏干细胞研究集中在‘分化机制’上，而中文文献显示国内大部分研究是围绕各类干细胞的治疗效果。双方研究的内容是有差异的。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我国研究表明，干细胞在医学领域仍有很大前景。比如治疗糖尿病、白癜风等等。”
我国近年对干细胞的研究显示:干细胞可以通过自体骨髓干细胞移植、自体血液干细胞移植和脐血干细胞移植，修复体内坏死的细胞，治疗以往难以治愈的重大疾病。并且，它可置换体内老化的细胞，延缓人体衰老。更重要的是，干细胞可克隆器官，替代功能衰竭或者损毁的器官。这些干细胞的研究正在逐步运用到临床上，成为一个新兴的产业。据了解，国外已有多款干细胞治疗产品获批上市，国内数十个干细胞产业化基地已经布局成型。中商产业研究院发布的《2017-2022年中国干细胞产业前景调查及投资机会研究报告》显示，我国干细胞产业收入从2009年的20亿元快速增长至2016年的420亿元，年复合增率达到50%，预计2018年中国干细胞产业规模将逼近1000亿元。
面对干细胞研究是否还存在价值这一问题，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UNC）的钱莉教授在接受搜狐采访时解释道：“心肌干细胞只是医学界心肌再生领域的道路之一，它不存在不代表整个领域的颠覆。”
据《科学》杂志显示，科学家们如今正在通过利用间充质干细胞、胚胎干细胞以及诱导多能干细胞研究心肌再生，国际顶级学府如美国华盛顿大学、杜克大学、斯坦福大学等机构已经在这一方面取得了很多重要成果。
提到干细胞未来的发展，钱莉说：“干细胞研究的前景依然是向好的，不能因为部分人的数据造假就对整个领域失去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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